伊之密:注塑机大王入印度记|佛山优品 商路全球
进入2022年第二季度,沉寂两年之久的国际会展逐渐恢复。在法国、巴西、印度、德国、阿尔及利亚、波兰等国家举办的国际工业展览会上,广东伊之密精密机械股份有限公司(下称“伊之密”)都带去了公司最新的注塑机产品。
“派人出去参展虽然有一些困难,但也不是完全不行。”负责海外市场业务的副总经理余妙宇表示,伊之密从成立第4年便跨洋过海,如今国际市场不仅越走越宽,经验越来越足,信心也愈发坚定。
其中,印度是伊之密最重要的海外市场。从2008年在印度卖出第一台设备,至今伊之密已在当地深耕14载。不仅在2017年建成投产的印度工厂,今年目标产值将有望达1.5亿元,伊之密投资1亿元购地兴建的印度新工厂将于下半年投入使用,首期工程产能预计在3—4亿元。
“布局海外要派得出中方管理人员,在实地考察市场,更要在当地长期扎根,确保母公司的战略思路落地执行。”在余妙宇看来,立足站稳海外市场,最终一切都归结到“人” 。
2002年,随着首台UN90A注塑机的生产下线,伊之密在装备制造领域的名号自此打响。仅用8年时间,伊之密凭借扎实的科技研发力,从国内注塑机行业并跑者迅速跻身为行业领跑者。
注塑机最早起源于欧美,后者无疑拥有最先进的技术与巨头企业。“当发展到第10年,我们就开始不满足于国内地位,只有对标国际一流厂家,我们才能在各方面取得更好进步。”余妙宇表示,海外市场不仅要把产品带出去,更要把技术、人才乃至国际市场动向带进来,“通过做市场洞察,我们才能强化对自己在行业地位的认知,思考如何实现弯道超车。”
几乎同一时间,伊之密便在国际市场嗅到了机遇。创办于1877年的美国著名机械制造商HPM,由于经营不善濒临倒闭,企业全部知识产权及部分资产将予以公开拍卖。
“HPM是做注塑机、压铸机和吹瓶机起家,我们在机缘巧合中得知情况后,发现他们的知识产权有可以接近的地方。”余妙宇回忆,在研判过程中,他们还接触到原HPM团队,“有技术、有市场又有当地的团队,我们就决定通过收购,进而在美国投资建厂。”
2011年正值中国企业大举进军海外市场的高峰,据普华永道公开报告显示,当年中国大陆企业海外并购交易数量和金额均创纪录,交易数量207宗,金额达429亿美元。这其中,就有伊之密以32.5万美元竞价,获得HPM商标名使用权、工程图纸等全部知识财产。
2015年,伊之密拍下位于美国俄亥俄州莫罗县的2.8万平方米新地块及厂房;2017年,新工厂投入使用并更名为YIZUMI-HPM。新工厂的投产,是伊之密在美国市场打入的一枚楔子,在2018年举办的美国NPE2018展会上,公司公告便表示“效果超出预期,新老客户众多,有现场成交订单并有大额订单在谈”。
2017年,伊之密位于美国俄亥俄州莫罗县的2.8万平方米新地块及厂房投入使用。
但国际并购中也存在着“七七定律”,即70%的并购都未能实现预期的商业价值,70%的原因是并购后的文化融合失败。“如今回看此次收购,实际上回报率并不高。”余妙宇坦言。
论市场需求,美国始终是注塑机全球前五大市场。“但美国整个制造业都在外迁,当地制造人才短缺、人力成本非常高、工作效率非常低。”余妙宇表示,一方面在美国招人难,另一方面从中国派人更难,“拿美国工作签证非常难,日常商务往来只给商务签,并仍不断缩紧。中方管理层的真空,增加了美国子公司的管理成本,这与包括人力在内的主、客观因素,都影响了投入回报率。”
余妙宇透露,作为国内注塑行业龙头,海天国际在美国的投资设厂也是走本土化路线,但合作伙伴是曾经的代理商,具有成熟的经营水平和很高的互信度,“相比之下我们就是偶然机缘遇到,自然潜藏更多未知。”
“反思之下,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人。”余妙宇总结道。
把时钟重新拨回到2017年,当年既是伊之密HPM美国工厂落成投产,也是伊之密成立德国研发中心,与德国亚琛大学开展技术合作。这些布局都是伊之密走全球化道路的具体呈现。
但更具战略意义的“关键一招”,则是于同年投产的印度工厂。
“在印度我们很成功,就是因为真正有策划。”余妙宇所说的“策划”,源自2009年印度大举对中国产注塑机征收高额反倾销税的契机。
“伊之密从2008年起在印度做压铸机生意,当地卖出的第一台压铸设备就是我做成的生意。”余妙宇说,由于针对注塑机的反倾销税并没有波及压铸设备,“因此我们在当地做生意时,能够切身体会到当地人口总量大、人口结构年轻、人均塑料消费量低等因素,意识到印度市场潜力巨大。”
在余妙宇看来,反倾销税也是一个门槛,“谁有能力进入当地,谁就获得了竞争优势”。事实上,这也是印度举起反倾销大斧的目的之一——迫使更多注塑机制造商前往印度建厂。
2014年,伊之密围绕印度建厂开展实地调研。“一开始,我们打算与印度本地的压铸机经销商合作。”余妙宇说,随着在印度当地深度走访,他们发现古吉拉特邦拥有相对完善的产业链,海天国际也在当地设有工厂。
在古吉拉特邦设厂的想法,却遭到当时印度合作伙伴的否决。“他要求在印度首都德里设厂,但德里的经营成本太高,且产业链不完善,显然不适合。”这一次,伊之密坚持“不合适就不将就”。
不久,伊之密很快在当地物色到新的合作伙伴。“2016年我们接触到Varadan Ramesh,他是注塑机行业出身,懂产品、懂流程、有管理经验,还拥有15人的团队。”余妙宇说,双方合作一拍即合。
2016年6月30日,伊之密发布投资设立印度子公司的公告,第二年便建成工厂投产。“2017年产值900多万人民币,到2019年我们实现盈利,2022年目标产值1.5亿人民币,是伊之密单体最大海外子公司。”余妙宇说。
只有做好本土化,才能办好跨国投资。生产上,伊之密结合印度当地常年湿热气候,为注塑机配备更大型号的冷却系统;管理上,伊之密给予印度员工充分的尊重与信任。
伊之密给予印度员工充分的尊重与信任。图为印度当地技术工人使用设备。
跨国布局,不仅要用好当地人,更要用好当地顾问。“与印度当地律师事务所、会计所保持联系、不懂就问,这一点尤其重要。”余妙宇强调,“只有当地人才知道一些不成文的‘坑’,用好当地资源才能尽量少走弯路、规避陷阱。”
印度布局成功,也有美国公司的“前车之鉴”。“我们把中方管理人员派到了印度长期任职高管,如同沟通桥梁,保证了管理连续性,确保了母公司战略思路落地。”余妙宇所说的这名“中间人”,便是伊之密派驻印度公司的中方负责人彭勇。
依靠扎实的市场调研,补上“人”这个关键一环,伊之密在印度5年时间收获了翻四番的产值跃升。
2020年1月初,伊之密印度公司接待了中国塑料机械工业协会考察团,公司总经理Ramesh在交流会上表示,印度是伊之密最重要的战略市场之一,伊之密将长期加大对印度市场的投入。
谁也没料到,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随即席卷全球,印度更是一度成为全球疫情重灾区。“印度疫情最严重的时候,当地我们的供应商、物流都停了,员工也都居家,供应链和生产遇到很大困难。”彭勇回忆道。
但疫情之下,人员跨国受限显然是更大困难。为了保证印度工厂的生产沟通,彭勇从2020年2月起便坚守当地,“国内派不来人,这里的生产管理、供应链开发、新工厂筹建都受到影响。这是最严重的。”
所幸办法总比困难多。印度与中国只有2个半小时的时差,在线视频尚能满足沟通、会议乃至部分技术指导的需要,而随着印度当地防疫政策放宽,供应链也基本得到恢复。
另一方面,通过积极调配印度当地资源,新工厂也进展顺利。“我们在2019年购地自建厂房,按照年销售额6—8个亿的规模设计。”余妙宇表示,通过委托印度第三方承建与验收,新工厂已于今年2月份正式交付,“目前已经把设备搬进新工厂了,下半年正式投入使用。”据伊之密公告披露,新工厂首期工程产能将在3—4亿元左右。
这些问题的逐一解决,都离不开彭勇在当地斡旋。
从2009年大学毕业,彭勇便在伊之密工作,7年后从生产部派至刚刚成立的印度公司。如今,他既是伊之密在印度的高管,也早与当地员工打成一片,“外派就要放平心态,其实这也是难得的人生经历。”多年驻外经历,也磨平了这个四川汉子原本火爆的脾气。
“像彭勇这样的人太少了。外派的高管既要在行业积累丰富经验,又要熟悉企业流程、具备管理能力,这样的人基本上都在35岁以上,而恰恰是不愿意外派的年龄。”此前美国是“派不出”,现在印度是“缺人派”,这让余妙宇挺无奈。
印度注塑机有着庞大的市场需求。图为今年4月伊之密在印度参加的展会现场。
但值得庆幸的是,印度市场的成功,让伊之密在海外市场有了极为重要的战略支点,挺过各种挑战并获得高速成长的印度工厂,更进一步坚定了企业扩大全球布局的决心。
“把工厂放在印度,我们为积极对标国际龙头大厂开了好头。我们将深耕印度市场,真正与当地市场和用户产生密不可分的联系。”余妙宇说,“我们会非常坚定地走出去,全球化是伊之密发展的必然路径。”
更大的海外市场,更多的彭勇在哪里?这是余妙宇一直关心的,也将是伊之密全球化发展面临的升级版挑战。
其仁观点
当年外资进中国的“课”,现在要重新上一遍
周其仁
产业转移是基本经济学规律。注塑机产业在中国没起来之前,都是在欧洲、美国、日本生产,然后中国起来后,注塑机就慢慢引到这里了。
中国绝对不会是注塑机产业转移的最后一站。将来可能是产品出去、厂出去,或者是研发中心出去,甚至中国很多制造品可能是越南、印度造完再运回的。所以产业“走不走”不是一个可选项,它一定会继续在全球重新布局,无非是早走晚走、走好走差。
改革开放是中国对世界最大的一个贡献,现在其他国家都学会了。反过来说这也给了中国企业一个机会,因为我们知道中国是怎么起来的,当年我们怎么让外资进来,现在我们作为外资出去,其中的不少经验教训都可以采纳。
中国企业走海外布局,就要把当年外资怎么进中国的“课”,再重新上一遍。同时,我们也需要打消一个错误的观念,认为只有我们中国能起来,事实上人家也能起来的。
当一门技术、一项产业在一个国家或地区发展到顶后,所面临的问题不光是“飞机跑道”的问题,更是飞起来以后“落哪儿去”的问题。要找到新的可落的地方:一个是往发达国家“落”,另一个是往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欠发达国家去“落”。
印度市场非常值得关注,特别是当地资本市场、科技金融值得中国好好学习。印度已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国,成长性很好,当地在高等教育、技术教育、金融教育方面并不差,企业在印度高素质人群里可以找到很有利的人才支撑。
但很多人也反映印度市场很难打。印度设置壁垒的意图,就是把很多制造引进去,它不能光买你的产品,它要制造业。这也有某种合理性,它如果老不挣钱,拿什么钱来买你的东西?所以得要你先帮它挣钱,然后它再来买你的东西。
跨国布局的企业,如何减轻地缘政治可能带来的冲突?投资以后一定要尽可能本土化,然后核心技术要转移过去。同时,将来企业还可以从其他国家中转来跨国投资布局。
总的来说,产业转移是一个趋势,该走就得走。产业走和移动是规律,重新布局是规律,企业家主动点、早一点适应会更好。
观察眼
海外管理人员要加速本土化培养
一家跨国公司,如何做好管理人员的海外派遣是门学问。
毫无疑问,向海外派遣管理人员是确保控制子公司有效经营的必要手段。特别是当跨国公司涉足各项条件尚不完善的新兴市场国家之时,外派管理人员更是肩负着“上传下达”“规范生产”“整顿管理”“开拓经营”等方方面面,能力要求之高可见一斑。
佛山制造业很早便具有全球化基因,外派员工到世界各地并不稀罕。但曾经是在海外跑业务、做买卖,甚至只要懂英语就能派出去;如今到海外去,是要设工厂、做生产,要懂语言、懂业务、懂技术、懂管理,还要懂当地文化习俗、懂得与当地人打交道……一个是派出业务员,一个是派出管理者,差别迥然,早已不可同日而语。
更大的困难还在于海外派遣地的落差。现如今绝大多数制造业在海外设厂,均是布局东南亚、非洲、拉丁美洲等新兴市场乃至第三世界国家,当地落后的生产生活条件无疑进一步增加了派遣难度。
对于中国企业赴新兴市场乃至第三世界国家投资设厂,起步阶段必然需要中方派遣技术、管理、经营等各方面骨干力量,尽可能把母公司经验全套“搬过去”,并且在较长时间里始终做好沟通的功能。
但在调研过程中,笔者也留意到许多佛山制造企业,常常将当地人排除在海外公司中高层管理者的考量范畴。这其中既有保护核心技术的顾虑,或许也有先发优势带来不自觉的优越感使然。
笔者以为,随着中国企业在海外布局站稳脚跟,海外子公司最适宜的管理人才仍需要在当地本土中挖掘培养。毕竟跨国公司从母国向海外派遣的人才,始终是稀缺的,也因为极高的成本使得必然稀缺。解决海外子公司管理人才瓶颈,必须在当地实现由传统生产上的低端人才本土化,扩展到管理上的高端人才本土化。
事实上,与其派出管理人员,不如想办法培养当地人做管理人员。在这方面,40多年来无数跨国公司在我国开展的管培生业务,便可提供参考经验。
能否在海外子公司面向当地优秀人才设立管培生制度?甚至在条件允许时安排到中国培训轮岗,既提供晋升空间,又为海外子公司培养管理人才梯队?……
在海外做好管理人员本土化培养,这是值得有志布局全球的佛山企业家思考的方向,这或许也正是新一轮改革开放向纵深推进的背景下,走向全球化的中国企业必然要面对的课题。